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请她们带蓉来吃晚饭。”姨娘一边刷碗一边说。
华实:“嗯”了一声。
姨娘又说:“我去镇上找杨书记,请他做个假媒,今晚就把你跟蓉的事订了。”
华实叫了一声:“妈”没有说什么。
姨娘又说:“这不很好吗,杨书记是你姨夫的好朋友,你当兵还是杨书记帮的忙,你和蓉的事他是知道的。”
“你到哪去了,不来家吃饭也不打个招呼。”我一进家门,坐在沙发上的妈妈,从眼镜上面看了我一眼,说道。
华实这次回来,只有我知道。因此,我暂时还不能告诉她们。我支吾着说:“去同学家有点事,同学留我,就没回来了。”
“华实他们要进行春季训练了。”妈像是在向我报告一个消息。
“你怎么知道?”我说。
“它说的。”妈扬了扬手里的两张纸。
“什么呀?”我问。
“华实给我的信呀。”妈说。
“说什么?”我问。
妈抬起头,满脸喜悦地说:“他跟我能说什么呀,除了说工作,就是讲学习。”
其实我妈误解我的提问了,我无话可说,只好离开了。路过蓉房门口时,见她正伏在桌上看东西,可能是看华实的信吧。我便进去了。
见我进来,蓉直起了身,双手顺势将桌子上的纸上、书呀什么的统统扫进抽屉里。然后,整个身子爬到桌子上,脸藏在两只胳膊肘之间,像是干了什么事儿,不敢见人。
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,瞅了瞅整个房间。她的房间不大,也就十几个平方米,靠窗一张三抽桌披着粉红色的塑料布,一块玻璃台板里面压着几片结花的图案,一盏红绸布帘台灯和一盆塑料花分别放在两端,中间是一把小园镜子,一只茶杯里面插满了笔、梳子等东西,还有几支美加净、珍珠霜之类的瓶子。另外,就是一张小铁床,一个腾书架,一只箱子,两把椅子。这就是蓉的闺房。
“让我看看怎样?”我说。
“看什么?”她回道。
“信呀!”我说。
“大哥!”她一脸的羞涩。
我意识到了,这封信一定是令她满意的。
“蓉,你不是说,只了解他的少年,不了解他的青年吗?”我故意说。
她的脸更红了,瞥了我一眼,说:“事物都在变化吗!”然后,又低下头去,不理我了。
(六)
我斜躺在床上,越想越糊涂,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最终还是睡着了。
“表哥!表哥!你快起来!”
我迷迷糊糊中,有人摇着我的胳膊。睁开沉重的眼皮,天已黑了。小表弟正噙着泪,抓着我的手,说:“我哥跑了,我妈住院了。”
“啊,你哥,姨娘,怎么了?”我敢紧跳下床,辟头辟脑地问。
“我也不知道,我妈的腿让我爸给砸了。”我拉着小表弟一边走,一边听小表弟说。真难以相信,这才半天呀,就出了这样的事!
“姨夫怎么打姨娘呀?”我问。
“都怪我哥。”小表弟说。
“我走时,不是好好的嘛!”我说。
“下午,我妈和我哥在厨房里说话,门关着,不让我们进去。我放学回家,他们还在说话,我扒着门缝偷听。只见我哥在生气,我妈说到一个梅玉,还有蓉表姐,还讲姨夫姨娘什么的。”
“噢!”我明白了,但不清楚全部。“你慢慢说,说清楚点。”
“我妈说,我哥和梅玉好,又说梅玉很疯,还打扮得像个妖精,不好!说蓉表姐好。说姨夫是部长,姨娘又是自家人。以后回来能帮着找个好单位,有个好靠山。我哥就是不点头,只说我妈不理解他,我哥就出去了。我妈就坐在那哭。后来,我爸回来了,进门就喊:晚饭好了没有。我妈知道,我爸又输棋了。我妈就敢紧起来去煮晚饭,可是慌里慌张的不知怎么了就把暖水瓶给打碎了。我爸不问三七二十一,抓起小板凳就向我妈砸去,我妈就跌倒了,我跑过去扶我妈,可我妈的腿已站不起来了。我爸听到叫声,才将我妈送到医院去了。我姐也到医院去了,叫我来找你。”
稍停,小表弟塞给我一封信,说:“我妈掏手绢时掉下来的,不知谁写的,表哥给你看看。”我没有心思看这个,揣到口袋里了。
“走!先到医院去。”我说。
(七)
姨娘的腿已经上了夹板,裹着粗粗的白纱布,躺在病床上了。脸惨白,眼睛怎么一下子就瘦陷下去了;鼻子和嘴竟然那样尖,仿佛全是骨头,要不是能轻微的听到一丝呻吟声,还以为是死了哩。看到这样的情形,我的心里不襟涌出一股悲伤的感情。我只叫了一声:“姨娘!”
听我妈说,姨娘是被一顶花娇抬到姨夫家的。解放初,姨夫就是个乡干部,和一个小寡妇好上了,可他妈不同意,就给他抬来了姨娘。开始,小日子过得还不错,后来就经常吵架。现在姨夫是一个单位的股长,算是不得志吧。整天除了喝酒,就是下棋、打牌,抽烟更是一天两包都不够。最要命的是棋艺不精,总是吃人家的“马屎”每次输了,就回家发威,对象就是我姨娘。轻的,一通臭骂;重的,一顿暴打。下午,肯定又是吃了谁的“马屎”了。
在对待华实与蓉的问题上,他不知为什么持中立态度
现在我们两家,除了我爸,姨夫,还有华实,人都在这里了。表弟一进门,就扑向姨娘,哭得好伤心,被我妈拉开了。蓉帮护士在为姨娘打静脉注射针。
医生正是梅玉,她的秀发盘在帽子里。翻翻姨娘的眼睛,一个转身间看到了我,便向我点一下头,继续做她的事。
“我姨娘的伤怎么样啊?”待她完了工作,我问道。她突兀地像是被针刺了一下,眼睛迅速地在我姨娘的脸上扫了扫,但立马便恢复了常态。
“不要紧。”她说:“小腿骨折,已经接上了。到我那坐坐吧,林大哥?”
“噢,我现在还不行。”我拒绝了她,但有些局促。
她转身走了,那“嗒嗒”地脚步声就像小锤子似的敲击着我的心
月亮在孤山顶上,被一片轻纱似的云彩挡着,眼前除了几家窗户透出的灯火,是朦胧的。能看见的物体,无论是立体的,还是平面的,都只能看个大概。风是一丝儿也没有,空气仿佛凝固了,听不见什么响声。此刻,我真以为,这个世界只有我是生物了。
忽然,我愣住了。在离我不远的一颗老松树下,灯光扫过时,有一个笔真地身影,圆圆大大的脸,哪不是华实吗。
我定睛一看,这是梅玉的宿舍门前。一个如疾如醉的身躯在屋外,一个梦幻般的身影在屋内。听不见声音,还需要什么声音?“一种相思,两处闲愁,此情无计可消除”难道这就是爱情!
华实显然听到了声响,慌乱地象贼似的跑了。窗里的影子也是一颤,缩下去了。
在医院大门口,我追上去,叫住他。
“你和姨娘吵架了?”我没有点破他的秘密,随意的问道。
他没有回答,我们就这样走着。
“唉!”他叹了一口气,说:“世上哪有母亲不爱儿子的,又哪有儿子不爱母亲呢!想想我们长这么大,都是母亲一滴滴奶水喂的,一把屎,一把尿抓的。我不该呀,一定叫她伤心了。可是她的那种想法实在让我没法接受呀。”
“你老实跟我说,你和梅玉,到了什么程度了!”我终于开口了。
“这!”他一惊,说:“表哥,这你应该清楚呀?”
“我不清楚!”我的话音不大,却一定像钉子钉的。
“我当然”他欲言又止。
“那你对蓉呢?”我直言相问。
“啊!”他又是一惊,说:“我对蓉很好呀,就跟我妹妹一样!”
“那你给蓉写信都说了些什么?”我问。
“信,什么信,我没给蓉写过信呀!”他很是不解。
“噢!”我奇怪了,这难道我没再往下说了,想了半天也没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会事。
“你刚才到医院去看姨娘了?”我改变话题,问道。
“啊,我妈在医院,我妈怎么了?”他反问我,原来他还不知道姨娘住院了。
待我向他说明情况后,他立马回头,不顾一切地向医院跑去。我也随后跟着去了。
(八)
病房里的灯,夜里是不关的。病人们有的睡了,有的还睁着眼睛瞅着天花板,像是在计算着他那天能出院。呻吟声,仍然能够听得见,要是没有灯光可真是有点吓人哩。
华实已经到了。陪伴姨娘的是蓉,姨娘好像睡着了,但牙齿咬着嘴唇,几乎要出血,脸还是那样惨白,没有血色。一瓶点滴水还有三分之一。华实坐在床边静静地,带着忏悔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妈妈。手想去摸摸妈妈的脸,又怕惊醒了她,伸伸缩缩地好几次,最终还是放到了自己的腿上。
蓉穿件风衣,半坐在一张椅子上,头低着,脸关公似的红,那双眼睛却一刻不停的用眼角瞥着华实,嘴张了好几次才说:“表哥,你,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两只手无处放似的使劲拉着衣襟。
“噢,蓉妹。”华实很客气的说:“上午回来的。蓉姝,麻烦你了。你回去吧,有我在这里就行了。”但他的目光也是不敢正视蓉,这一切我看得一清二楚。
蓉的嘴又张了张,想说什么,我无法忍受了,一脚走进去,蓉的脸更红了。
“表哥,你没回去?”华实见我进来,说道。
“我怕你找不到哩。”我说:“姨娘睡着了,不要惊动她,蓉,我们回去吧。”
“大哥!”蓉轻声的叫我,她的意思我明白。
“走吧,华实在这里行的。”我说,并加重了语气。
“蓉妹,我行的,你和表哥快回去休息吧。”华实连忙说。
蓉不再说了,向华实浅浅一笑,才恋恋不舍地随我出了病房。
月亮当顶了,还是不明不暗的。只是起了些风,虽然是春天了,但夜里还是有些凉的。
蓉似乎走热了,风衣敞开了。一会看看天,一会看看路边的树,只是不与我说话。
我不能怨,也不能气,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走过寂静的东大街,我实在忍不住了,想问问她与华实的事,可怎么说呢,总没有找到合适的说法,于是我想了个主意:
“蓉!”我叫她。
“嗯!”她算是回答我。
“我讲一件事,你帮我分析分析怎么样?”我说。
“好呀!”她回答着,步子走慢了,和我并肩。
“有这样三个人。”我说:“闹三角恋爱,就简称甲、乙、丙啊。甲乙两人本在很早以前就相爱了,而且感情非常好,中途因为某种原因,未能结合。甲又于丙相爱了,感情也非常好,尤其是丙对甲更是一往情深,只恨相见太晚。不过,甲始终怀念着乙,乙也留念着甲,没有再找第二人。就这样,几年过去了,一个偶然的机会使他们三个人相会了。从此,还将会长期生活在一个地方,又逐渐捅破了这里面的内幕。他们三个人又各自追求着,互相痛苦着。你说,甲应该与乙结合呢,还是与丙结合?”
蓉不假思索地说:“甲应与乙结合。”
“理由呢?”我问。
“因为甲乙的感情是在一开始就萌动的,是纯真的,执着的,也最令人难忘,这样的爱情是幸福的!”她说。
“我到觉得。”我说:“甲应与丙结合。”
“为什么?”她问我。
“因为,甲对乙和丙都有感情。放弃乙,她痛苦;放弃丙,她同样痛苦。既然这样,他只能选择丙。原因是他此时正与丙谈着,何必再放丙,而回过头去找乙呢!”
“这到也是。”她说:“不过我还是觉得甲乙结合好。”
其实,我的看法与她是一样的。于是我下决心要与她谈华实了。
“蓉,你真的很爱华实吗?”
“大哥!”她只叫了我一声,没再往下说了。
“假如,啊,假如,华实爱的不是你!”我试探着说。
“大哥,你今天怎么了,老跟我开玩笑!”她有些不乐意了。
“不!我是认真的。”我说:“华实爱的不是你,真的,不是你!他有一个‘乙’那样的人,你知道吗,姨娘的腿是怎么伤的?”我说了姨娘与华实吵架,晚了做饭,被姨夫砸的全过程。
她站住了,正好在一盏路灯下。她的两只手捂在胸前,眼睛奇亮的盯着我半天,说:“你说的是真的?”
“真的!”我点点头。
她还是站着,像木桩似的,一动不动。
“不会的!不会的!”她自言自语地说:“他信上写的多实在呀,怎么会呢不会的!不会的!”
她一说到信,我想起小表弟塞给我的那张纸,立刻掏出来就着路灯微弱的光看起来,字迹端端正正的,不细分辨还以为是华实写的呢。
“华大妈,您好!”这不是写给姨娘的吗?
“您交给我的任务,真是很难呀。我学了两个星期,字才写得像连长的。可是,我没有谈过恋爱,我也不清楚连长和您家里的情况,真不知道这信怎么写。偷看过你们家里给连长的几封信,也看过几封您寄来的连长给您的信,知道了一些事。可我不知道蓉和林大妈家的事,写去的信,很有可能被看穿的,我很耽心。近来一段时间,我不敢和连长在一起,更不敢与连长说话,连看见他我都怕。大妈,别再让我写了,我怕被连长看穿了”
最后的署名是:黄乐。
我的天哪,这叫什么事呀!世界上竟有这样的笑话,我这姨娘哟,真能想得出来!
“啊!”一声惨叫,蓉倒在了我的怀里
(九)
我的眼睛一睁开,已是满屋子阳光了。我一如既往的抬起头,瞅一眼屋子,一切依旧,只是地没有拖。原来,我房间的卫生都是蓉做的,今天
昨夜,我硬是不松手地抱着她,抱回到她的床上。
昨夜,不知她是怎么度过的。
我出门,经过她房门时,听了一下,里面静静的。
早春的清晨,已经不象冬天那样冷了。一轮旭日,一缕清风,让人感受到了春的气息。医院在清水长流的派河边上,一片树荫覆盖着,使得这里增添了些许生命的活力。
姨娘还是老样儿躺着,见我进来,脸上露出一丝微笑。
“还疼吧?”我问。
她动一下眼睛,没说话,身上一定很是不舒服。
“华实呢?”我发现华实不在,问道。
“出去了。”姨娘毫无表情地说:“我叫他找梅玉去了。”
“什么?”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问:“姨娘,你说什么?你叫谁去找谁?”
姨娘的眼睛微微闭上了,没有说话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
“华实,华实哩?”忽然,传来我妈的声音。只见我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,一脸的怒容。
“华实,蓉不见了!她姨娘,你们玩的什么鬼呀,我的蓉”说不下去了,哭了,哭得声嘶力竭。一边哭,一边又像要和姨娘拼命似的,可是看看躺在病床上的姨娘,只得坐到姨娘的床边,依旧是哭。手里还拿着一张纸,并顺手递给了我。
我接过一看,是蓉写给我的。“大哥:我去找黄乐,我既然把一颗心都给他了,我不能这样不明不白”
“什么时候走的?”我问。
“谁知道呢,信是在她桌子上看见的!”妈很生气,可又无可奈何:“这到底在搞什么呀?”
姨娘也愣住了,想坐起来,实在是不能动,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好,只得看着我妈,一脸的企求和内疚。
我心里是清楚的,看到这种场面,只得将我所知道的一一都说了。
“都怪我,大姐。”姨娘一边哭泣,一边说着:“是我太糊涂了,你骂我吧,别怪他们。”
我妈顿时气白了脸,跺着脚,不顾一切地骂道:“你还是人吗!猪狗不如!拿我女儿开玩笑,你连我都敢欺骗,你太不要脸了!我的蓉要是有个好呆的,我和你拼命!”
病房里围了许多人,我急忙将我妈连拉带抱地送到医院一个和妈要好的阿姨家里去了。然后,我就向梅玉宿舍跑,我要问问华实,这黄乐是什么人!
当我来到梅玉的窗前,我停住了。
窗帘只拉了半边,他们两个人头抵头,相对而泣。是伤心,还是高兴?
我咳嗽了一声,他们发现了我。
“林大哥,表哥!”两个人同时叫了我。
我推门进去,四只还擒满泪水的眼睛看着我,有些慌乱。
我没有多与他们寒暄,直接说:“蓉跑了!”便简单说了原由。
他俩都是一惊!
华实长长地叹了口气,说:“真想不到,我妈来这一手。不过蓉妹也真行!”
梅玉说:“蓉真是太纯洁,太善良了,也太勇敢了!”
“想不到,黄乐这家伙”华实说。
“这个黄乐怎么样?”我急着问。
“不错,很厚道的一个人,在我们老乡中是比较突出的。当了三年通信员,才提的排长。他家就住在桃花那边,到我家来过。我妈很喜欢他。”华实很是高兴的说着。
“噢!”我相信华实。“你有他的照片吗?”我问。
“有!”华实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皮夹,并抽出一张照片。这是华实和他的一张两人合影,从照片上看,个子比华实矮点,也瘦点,脸是长方形的,不错,很帅的那种。
“从这里到你们部队要几天?”我问
“快车两天,慢车要三天。”华实说:“对了,我去给小黄拍个电报,不然会有问题的。”便转身出门了。
“林大哥?”梅玉突然问我:“我和华实都不理解,你姨娘怎么一夜之间就想通了呢?”
我苦笑笑,摇了摇头,表示不知道。真的,我确实不知道。不过,现在还有必要去追根寻源吗!
一九八二年三月初稿
二0一二年五月整理
请她们带蓉来吃晚饭。”姨娘一边刷碗一边说。
华实:“嗯”了一声。
姨娘又说:“我去镇上找杨书记,请他做个假媒,今晚就把你跟蓉的事订了。”
华实叫了一声:“妈”没有说什么。
姨娘又说:“这不很好吗,杨书记是你姨夫的好朋友,你当兵还是杨书记帮的忙,你和蓉的事他是知道的。”
“你到哪去了,不来家吃饭也不打个招呼。”我一进家门,坐在沙发上的妈妈,从眼镜上面看了我一眼,说道。
华实这次回来,只有我知道。因此,我暂时还不能告诉她们。我支吾着说:“去同学家有点事,同学留我,就没回来了。”
“华实他们要进行春季训练了。”妈像是在向我报告一个消息。
“你怎么知道?”我说。
“它说的。”妈扬了扬手里的两张纸。
“什么呀?”我问。
“华实给我的信呀。”妈说。
“说什么?”我问。
妈抬起头,满脸喜悦地说:“他跟我能说什么呀,除了说工作,就是讲学习。”
其实我妈误解我的提问了,我无话可说,只好离开了。路过蓉房门口时,见她正伏在桌上看东西,可能是看华实的信吧。我便进去了。
见我进来,蓉直起了身,双手顺势将桌子上的纸上、书呀什么的统统扫进抽屉里。然后,整个身子爬到桌子上,脸藏在两只胳膊肘之间,像是干了什么事儿,不敢见人。
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,瞅了瞅整个房间。她的房间不大,也就十几个平方米,靠窗一张三抽桌披着粉红色的塑料布,一块玻璃台板里面压着几片结花的图案,一盏红绸布帘台灯和一盆塑料花分别放在两端,中间是一把小园镜子,一只茶杯里面插满了笔、梳子等东西,还有几支美加净、珍珠霜之类的瓶子。另外,就是一张小铁床,一个腾书架,一只箱子,两把椅子。这就是蓉的闺房。
“让我看看怎样?”我说。
“看什么?”她回道。
“信呀!”我说。
“大哥!”她一脸的羞涩。
我意识到了,这封信一定是令她满意的。
“蓉,你不是说,只了解他的少年,不了解他的青年吗?”我故意说。
她的脸更红了,瞥了我一眼,说:“事物都在变化吗!”然后,又低下头去,不理我了。
(六)
我斜躺在床上,越想越糊涂,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最终还是睡着了。
“表哥!表哥!你快起来!”
我迷迷糊糊中,有人摇着我的胳膊。睁开沉重的眼皮,天已黑了。小表弟正噙着泪,抓着我的手,说:“我哥跑了,我妈住院了。”
“啊,你哥,姨娘,怎么了?”我敢紧跳下床,辟头辟脑地问。
“我也不知道,我妈的腿让我爸给砸了。”我拉着小表弟一边走,一边听小表弟说。真难以相信,这才半天呀,就出了这样的事!
“姨夫怎么打姨娘呀?”我问。
“都怪我哥。”小表弟说。
“我走时,不是好好的嘛!”我说。
“下午,我妈和我哥在厨房里说话,门关着,不让我们进去。我放学回家,他们还在说话,我扒着门缝偷听。只见我哥在生气,我妈说到一个梅玉,还有蓉表姐,还讲姨夫姨娘什么的。”
“噢!”我明白了,但不清楚全部。“你慢慢说,说清楚点。”
“我妈说,我哥和梅玉好,又说梅玉很疯,还打扮得像个妖精,不好!说蓉表姐好。说姨夫是部长,姨娘又是自家人。以后回来能帮着找个好单位,有个好靠山。我哥就是不点头,只说我妈不理解他,我哥就出去了。我妈就坐在那哭。后来,我爸回来了,进门就喊:晚饭好了没有。我妈知道,我爸又输棋了。我妈就敢紧起来去煮晚饭,可是慌里慌张的不知怎么了就把暖水瓶给打碎了。我爸不问三七二十一,抓起小板凳就向我妈砸去,我妈就跌倒了,我跑过去扶我妈,可我妈的腿已站不起来了。我爸听到叫声,才将我妈送到医院去了。我姐也到医院去了,叫我来找你。”
稍停,小表弟塞给我一封信,说:“我妈掏手绢时掉下来的,不知谁写的,表哥给你看看。”我没有心思看这个,揣到口袋里了。
“走!先到医院去。”我说。
(七)
姨娘的腿已经上了夹板,裹着粗粗的白纱布,躺在病床上了。脸惨白,眼睛怎么一下子就瘦陷下去了;鼻子和嘴竟然那样尖,仿佛全是骨头,要不是能轻微的听到一丝呻吟声,还以为是死了哩。看到这样的情形,我的心里不襟涌出一股悲伤的感情。我只叫了一声:“姨娘!”
听我妈说,姨娘是被一顶花娇抬到姨夫家的。解放初,姨夫就是个乡干部,和一个小寡妇好上了,可他妈不同意,就给他抬来了姨娘。开始,小日子过得还不错,后来就经常吵架。现在姨夫是一个单位的股长,算是不得志吧。整天除了喝酒,就是下棋、打牌,抽烟更是一天两包都不够。最要命的是棋艺不精,总是吃人家的“马屎”每次输了,就回家发威,对象就是我姨娘。轻的,一通臭骂;重的,一顿暴打。下午,肯定又是吃了谁的“马屎”了。
在对待华实与蓉的问题上,他不知为什么持中立态度
现在我们两家,除了我爸,姨夫,还有华实,人都在这里了。表弟一进门,就扑向姨娘,哭得好伤心,被我妈拉开了。蓉帮护士在为姨娘打静脉注射针。
医生正是梅玉,她的秀发盘在帽子里。翻翻姨娘的眼睛,一个转身间看到了我,便向我点一下头,继续做她的事。
“我姨娘的伤怎么样啊?”待她完了工作,我问道。她突兀地像是被针刺了一下,眼睛迅速地在我姨娘的脸上扫了扫,但立马便恢复了常态。
“不要紧。”她说:“小腿骨折,已经接上了。到我那坐坐吧,林大哥?”
“噢,我现在还不行。”我拒绝了她,但有些局促。
她转身走了,那“嗒嗒”地脚步声就像小锤子似的敲击着我的心
月亮在孤山顶上,被一片轻纱似的云彩挡着,眼前除了几家窗户透出的灯火,是朦胧的。能看见的物体,无论是立体的,还是平面的,都只能看个大概。风是一丝儿也没有,空气仿佛凝固了,听不见什么响声。此刻,我真以为,这个世界只有我是生物了。
忽然,我愣住了。在离我不远的一颗老松树下,灯光扫过时,有一个笔真地身影,圆圆大大的脸,哪不是华实吗。
我定睛一看,这是梅玉的宿舍门前。一个如疾如醉的身躯在屋外,一个梦幻般的身影在屋内。听不见声音,还需要什么声音?“一种相思,两处闲愁,此情无计可消除”难道这就是爱情!
华实显然听到了声响,慌乱地象贼似的跑了。窗里的影子也是一颤,缩下去了。
在医院大门口,我追上去,叫住他。
“你和姨娘吵架了?”我没有点破他的秘密,随意的问道。
他没有回答,我们就这样走着。
“唉!”他叹了一口气,说:“世上哪有母亲不爱儿子的,又哪有儿子不爱母亲呢!想想我们长这么大,都是母亲一滴滴奶水喂的,一把屎,一把尿抓的。我不该呀,一定叫她伤心了。可是她的那种想法实在让我没法接受呀。”
“你老实跟我说,你和梅玉,到了什么程度了!”我终于开口了。
“这!”他一惊,说:“表哥,这你应该清楚呀?”
“我不清楚!”我的话音不大,却一定像钉子钉的。
“我当然”他欲言又止。
“那你对蓉呢?”我直言相问。
“啊!”他又是一惊,说:“我对蓉很好呀,就跟我妹妹一样!”
“那你给蓉写信都说了些什么?”我问。
“信,什么信,我没给蓉写过信呀!”他很是不解。
“噢!”我奇怪了,这难道我没再往下说了,想了半天也没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会事。
“你刚才到医院去看姨娘了?”我改变话题,问道。
“啊,我妈在医院,我妈怎么了?”他反问我,原来他还不知道姨娘住院了。
待我向他说明情况后,他立马回头,不顾一切地向医院跑去。我也随后跟着去了。
(八)
病房里的灯,夜里是不关的。病人们有的睡了,有的还睁着眼睛瞅着天花板,像是在计算着他那天能出院。呻吟声,仍然能够听得见,要是没有灯光可真是有点吓人哩。
华实已经到了。陪伴姨娘的是蓉,姨娘好像睡着了,但牙齿咬着嘴唇,几乎要出血,脸还是那样惨白,没有血色。一瓶点滴水还有三分之一。华实坐在床边静静地,带着忏悔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妈妈。手想去摸摸妈妈的脸,又怕惊醒了她,伸伸缩缩地好几次,最终还是放到了自己的腿上。
蓉穿件风衣,半坐在一张椅子上,头低着,脸关公似的红,那双眼睛却一刻不停的用眼角瞥着华实,嘴张了好几次才说:“表哥,你,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两只手无处放似的使劲拉着衣襟。
“噢,蓉妹。”华实很客气的说:“上午回来的。蓉姝,麻烦你了。你回去吧,有我在这里就行了。”但他的目光也是不敢正视蓉,这一切我看得一清二楚。
蓉的嘴又张了张,想说什么,我无法忍受了,一脚走进去,蓉的脸更红了。
“表哥,你没回去?”华实见我进来,说道。
“我怕你找不到哩。”我说:“姨娘睡着了,不要惊动她,蓉,我们回去吧。”
“大哥!”蓉轻声的叫我,她的意思我明白。
“走吧,华实在这里行的。”我说,并加重了语气。
“蓉妹,我行的,你和表哥快回去休息吧。”华实连忙说。
蓉不再说了,向华实浅浅一笑,才恋恋不舍地随我出了病房。
月亮当顶了,还是不明不暗的。只是起了些风,虽然是春天了,但夜里还是有些凉的。
蓉似乎走热了,风衣敞开了。一会看看天,一会看看路边的树,只是不与我说话。
我不能怨,也不能气,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走过寂静的东大街,我实在忍不住了,想问问她与华实的事,可怎么说呢,总没有找到合适的说法,于是我想了个主意:
“蓉!”我叫她。
“嗯!”她算是回答我。
“我讲一件事,你帮我分析分析怎么样?”我说。
“好呀!”她回答着,步子走慢了,和我并肩。
“有这样三个人。”我说:“闹三角恋爱,就简称甲、乙、丙啊。甲乙两人本在很早以前就相爱了,而且感情非常好,中途因为某种原因,未能结合。甲又于丙相爱了,感情也非常好,尤其是丙对甲更是一往情深,只恨相见太晚。不过,甲始终怀念着乙,乙也留念着甲,没有再找第二人。就这样,几年过去了,一个偶然的机会使他们三个人相会了。从此,还将会长期生活在一个地方,又逐渐捅破了这里面的内幕。他们三个人又各自追求着,互相痛苦着。你说,甲应该与乙结合呢,还是与丙结合?”
蓉不假思索地说:“甲应与乙结合。”
“理由呢?”我问。
“因为甲乙的感情是在一开始就萌动的,是纯真的,执着的,也最令人难忘,这样的爱情是幸福的!”她说。
“我到觉得。”我说:“甲应与丙结合。”
“为什么?”她问我。
“因为,甲对乙和丙都有感情。放弃乙,她痛苦;放弃丙,她同样痛苦。既然这样,他只能选择丙。原因是他此时正与丙谈着,何必再放丙,而回过头去找乙呢!”
“这到也是。”她说:“不过我还是觉得甲乙结合好。”
其实,我的看法与她是一样的。于是我下决心要与她谈华实了。
“蓉,你真的很爱华实吗?”
“大哥!”她只叫了我一声,没再往下说了。
“假如,啊,假如,华实爱的不是你!”我试探着说。
“大哥,你今天怎么了,老跟我开玩笑!”她有些不乐意了。
“不!我是认真的。”我说:“华实爱的不是你,真的,不是你!他有一个‘乙’那样的人,你知道吗,姨娘的腿是怎么伤的?”我说了姨娘与华实吵架,晚了做饭,被姨夫砸的全过程。
她站住了,正好在一盏路灯下。她的两只手捂在胸前,眼睛奇亮的盯着我半天,说:“你说的是真的?”
“真的!”我点点头。
她还是站着,像木桩似的,一动不动。
“不会的!不会的!”她自言自语地说:“他信上写的多实在呀,怎么会呢不会的!不会的!”
她一说到信,我想起小表弟塞给我的那张纸,立刻掏出来就着路灯微弱的光看起来,字迹端端正正的,不细分辨还以为是华实写的呢。
“华大妈,您好!”这不是写给姨娘的吗?
“您交给我的任务,真是很难呀。我学了两个星期,字才写得像连长的。可是,我没有谈过恋爱,我也不清楚连长和您家里的情况,真不知道这信怎么写。偷看过你们家里给连长的几封信,也看过几封您寄来的连长给您的信,知道了一些事。可我不知道蓉和林大妈家的事,写去的信,很有可能被看穿的,我很耽心。近来一段时间,我不敢和连长在一起,更不敢与连长说话,连看见他我都怕。大妈,别再让我写了,我怕被连长看穿了”
最后的署名是:黄乐。
我的天哪,这叫什么事呀!世界上竟有这样的笑话,我这姨娘哟,真能想得出来!
“啊!”一声惨叫,蓉倒在了我的怀里
(九)
我的眼睛一睁开,已是满屋子阳光了。我一如既往的抬起头,瞅一眼屋子,一切依旧,只是地没有拖。原来,我房间的卫生都是蓉做的,今天
昨夜,我硬是不松手地抱着她,抱回到她的床上。
昨夜,不知她是怎么度过的。
我出门,经过她房门时,听了一下,里面静静的。
早春的清晨,已经不象冬天那样冷了。一轮旭日,一缕清风,让人感受到了春的气息。医院在清水长流的派河边上,一片树荫覆盖着,使得这里增添了些许生命的活力。
姨娘还是老样儿躺着,见我进来,脸上露出一丝微笑。
“还疼吧?”我问。
她动一下眼睛,没说话,身上一定很是不舒服。
“华实呢?”我发现华实不在,问道。
“出去了。”姨娘毫无表情地说:“我叫他找梅玉去了。”
“什么?”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问:“姨娘,你说什么?你叫谁去找谁?”
姨娘的眼睛微微闭上了,没有说话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
“华实,华实哩?”忽然,传来我妈的声音。只见我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,一脸的怒容。
“华实,蓉不见了!她姨娘,你们玩的什么鬼呀,我的蓉”说不下去了,哭了,哭得声嘶力竭。一边哭,一边又像要和姨娘拼命似的,可是看看躺在病床上的姨娘,只得坐到姨娘的床边,依旧是哭。手里还拿着一张纸,并顺手递给了我。
我接过一看,是蓉写给我的。“大哥:我去找黄乐,我既然把一颗心都给他了,我不能这样不明不白”
“什么时候走的?”我问。
“谁知道呢,信是在她桌子上看见的!”妈很生气,可又无可奈何:“这到底在搞什么呀?”
姨娘也愣住了,想坐起来,实在是不能动,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好,只得看着我妈,一脸的企求和内疚。
我心里是清楚的,看到这种场面,只得将我所知道的一一都说了。
“都怪我,大姐。”姨娘一边哭泣,一边说着:“是我太糊涂了,你骂我吧,别怪他们。”
我妈顿时气白了脸,跺着脚,不顾一切地骂道:“你还是人吗!猪狗不如!拿我女儿开玩笑,你连我都敢欺骗,你太不要脸了!我的蓉要是有个好呆的,我和你拼命!”
病房里围了许多人,我急忙将我妈连拉带抱地送到医院一个和妈要好的阿姨家里去了。然后,我就向梅玉宿舍跑,我要问问华实,这黄乐是什么人!
当我来到梅玉的窗前,我停住了。
窗帘只拉了半边,他们两个人头抵头,相对而泣。是伤心,还是高兴?
我咳嗽了一声,他们发现了我。
“林大哥,表哥!”两个人同时叫了我。
我推门进去,四只还擒满泪水的眼睛看着我,有些慌乱。
我没有多与他们寒暄,直接说:“蓉跑了!”便简单说了原由。
他俩都是一惊!
华实长长地叹了口气,说:“真想不到,我妈来这一手。不过蓉妹也真行!”
梅玉说:“蓉真是太纯洁,太善良了,也太勇敢了!”
“想不到,黄乐这家伙”华实说。
“这个黄乐怎么样?”我急着问。
“不错,很厚道的一个人,在我们老乡中是比较突出的。当了三年通信员,才提的排长。他家就住在桃花那边,到我家来过。我妈很喜欢他。”华实很是高兴的说着。
“噢!”我相信华实。“你有他的照片吗?”我问。
“有!”华实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皮夹,并抽出一张照片。这是华实和他的一张两人合影,从照片上看,个子比华实矮点,也瘦点,脸是长方形的,不错,很帅的那种。
“从这里到你们部队要几天?”我问
“快车两天,慢车要三天。”华实说:“对了,我去给小黄拍个电报,不然会有问题的。”便转身出门了。
“林大哥?”梅玉突然问我:“我和华实都不理解,你姨娘怎么一夜之间就想通了呢?”
我苦笑笑,摇了摇头,表示不知道。真的,我确实不知道。不过,现在还有必要去追根寻源吗!
一九八二年三月初稿
二0一二年五月整理